記得讀書那會,我住在外公家,外公擔心我學習壓力大,不好好吃早餐,于是每天也早起幫我準備早餐。天才微微亮,廚房里就透著暖黃色的燈光,嵌入白墻的人影慢慢拉長。熱騰騰的水蒸氣上浮,輕輕依偎在白瓷墻上、玻璃窗上,像是披上了一件朦朧的薄紗,讓人心暖。那是無數(shù)個記憶里的清晨,蒸鍋里冒著熱氣的那幾個饅頭,還有那人的身影,那人的白發(fā)。
外公喜歡吃饅頭,喜歡它的白凈、簡單、純樸,細嘗后留有甘甜的余香。甜甜的白面,外公的白發(fā),編織著記憶里每一個溫暖的早晨。每當我在書桌前晨讀時,外公便會輕輕地推開我的房門,挪動著緩慢的步子,把蒸好的饅頭和一杯牛奶放到我的書桌上,又小心翼翼地離開,生怕發(fā)出聲響打擾到我,門鎖和門扣溫柔地合上,像是清晨花苞上滑落的一滴露珠那般的輕柔,沒有回應(yīng),沒有對話,卻又滑進了我的心田。
即使到了寒冷的冬天,外公也會比我還要早起五分鐘,也不知道這個可愛又固執(zhí)的老人是怎么摸清了我起床的時間規(guī)律,我只知道每當我走出臥室,就會看到廚房里亮著暖黃色的微光。有些時候,我洗漱完,會情不自禁地依靠在廚房的門邊,看著這個固執(zhí)地一定要給外孫女準備早餐的老人。老人知道該往蒸鍋里加多少水,才能蒸出又軟又香的饅頭。老人的雙目注視著上浮飄散的水蒸氣和他自己口中呵出的白氣,知道入冬了,該給外孫女加床厚被子,卻不知道給自己戴頂帽子,遮住那頭歲月的白發(fā)……
回憶終究是回憶,命運像是跟我開了個玩笑,我卻笑不出來。
那是我考上研究生后的一個寧靜的早晨,當我接到母親從家里打來的電話,得知外公患上白血病的噩耗,我的內(nèi)心無法平靜。我聽不懂那些能延長壽命的治療方案,也不知道外公接受化療要經(jīng)歷多大的痛苦,更不能體會癌細胞擴散到肝胃,不能供血后,人會變成什么樣。
我掛斷電話,買了火車票回家,我知道我還能陪著外公的日子已經(jīng)坐上了另一輛列車,背道而馳,飛速消逝……
醫(yī)院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,白色的瓷墻、白色的冷光。這樣的白色似曾相識,卻又冰冷、陌生,不是溫馨的純白,而是凄涼的蒼白。外公躺在病床上,臉色是灰白的,沒有血色。這個固執(zhí)的老人知道要戴上厚帽子了,可惜卻少了白發(fā)。盡管母親準備的飯菜很清淡,外公還是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來。外公額角的汗珠、緊縮的眉頭、痛苦的表情令人揪心。
“我吃不下晚飯,想吃幾口饅頭。”外公擦干了嘴角的污漬,平復(fù)了一陣才慢慢說道。似乎因為外公想吃東西了,我好像又看到了希望,我拿起錢包就沖出醫(yī)院去給外公買饅頭。
那晚醫(yī)院兩邊的街道出奇的靜,粉面攤前沒有什么人氣,很是冷清。不知是因為人少,還是心涼。我看著蒸籠四周冒起的白騰騰的蒸汽,被晚風吹散,沒有感受到一點暖意。我手里捧著熱騰騰的饅頭,走在回醫(yī)院的路上,才恍然頓悟,有一些場景是無法復(fù)制的珍藏回憶……在疾病面前,這個固執(zhí)的老人最終也不得不向病魔低了頭。
現(xiàn)在,你也許會在項目食堂里看到有一個固執(zhí)的女孩,她固執(zhí)地每天要問食堂阿姨:“早餐有饅頭嗎?”她喜歡饅頭的簡單、樸實、細嘗后的甘甜,她更想念那些早晨,那間不大的廚房,那上浮飄散的水蒸氣,還有那個老人的白發(fā)和蒸籠里的那幾個饅頭。